其实换个名字,也是贴切的。
譬如把“天工”换成“天宫”。
箩卜、关公、竹杖芒鞋的苏轼、遥望星空的狮头每一件作品都以其各具匠心的不同姿态,润物无声的完成从巴蜀乡村走出来的武氏夫妇对于社会阶层的认知教育。
毫不夸张的说,这里的大部分作品,比博物馆里的文物更为精美,缺的大抵只是一份岁月的背书罢了。
“金奖在哪里?”
江老板的安排每一次都能够戳中人心,大饱眼福且大开眼界的武广江逐渐迫不及待。
“普通”的作品都有这样的水平,夺魁之作又会是何等风采?
在现场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江辰四人来到熙攘的金奖展台,隔着攒动人头,瞧见了天工展今年最闪耀的佳作。
“那是鲤鱼吧?”
因为观赏的人挺多,武广江凑不到近前仔细瞧,只能眯着眼睛数。
“一条、两条、三条”
“别数了,一共九条。”
武圣瞥着旁边的注释牌,“写了,九鲤图。”
名字叫图,实则可以算是一块玉璧,因为玉佩没这么大的,远超出成年人手掌,
底座由祥和的黄玉打造,其上玉璧竖立,雕刻师以无双妙手巧雕九条锦鲤,以碧色化作湖水,质地温润细腻,色泽深邃浓郁,九条锦鲤形态各异,栩栩如生,跃出水面,卷起浪花,或悠游于碧水间,泛起层层涟漪,生机与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
武广江摩挲着下巴,点了点头。
“虽然没用金子,颜色不那么亮,但也确实挺不错。”
“你还评价上了?”
武圣撇嘴,“黄金算个嘚啊,在这里属于最不值钱的材质了,知道什么叫黄金有价玉无价不?”
审美因人而异。
可金价货真价实。
或许不一定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九鲤图是现场最完美的作品,但它一定是最有价值的作品。
这一点毋庸置疑。
来逛天工展,不缺有钱人,很多也不是来单纯逛展的,是为了消费。
九鲤图前,可以看到有人已经在尝试联系作者。
创作出天工展金奖作品,是一种荣誉,而能够把天工展金奖作品买回去,同样也是一种浓郁!
比起之前看到的箩卜、关公、狮头之类,这件九鲤图的寓意无疑更加百搭,奢华却内敛,摆在家里,能凭空创造出深厚的底蕴。
“伯母觉得怎么样?”
江老板直接问兰母。
这件作品在属性上,无疑更容易受到女性的青睐,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女性。
“太太贵了”
兰母不假思索拒绝,并且本能后退一步。
武广江没有跳出来夸夸其谈。
他是农村人不错,但不代表不识货,人家都说价值连城,可这里特么的是“一城接一城”,玩笑归玩笑,就刚才那个真假难辨的“箩卜”,恐怕都是天文数字,更何况这还是金奖。
何止是一个“贵”字那么简单。
“获了奖,这东西的价格肯定得翻个翻吧?”
武圣念叨,心里寻思着这件九鲤图大抵都有摆进老姐博物馆的资格了。
物以稀为贵。
如果说天工展一年一度的话,那么问世的金奖作品加起来也没多少个。
“哥。”
武圣悄咪咪撞了撞江辰的骼膊,压低声音,“要不你把它拿下来,送我姐?”
来送父母的人马被赶了回去,不知为何老姐到现在都没杀到,但暴风雨来临前,总是会有一段宁静。
而对付女人最有效最直接的方式是什么?
自然是送礼。
至于买不买得起,压根不在武圣的考虑范畴之内。
老妈和武广江不知道江辰哥几斤几两,他还不清楚?
他可以亲自陪同江辰哥把国宝十二兽首送到了老姐的博物馆,全程目睹。
“为什么?”
江老板平淡的回应武圣的目光,一句简洁明了的反问,把武圣整得有点不会了。
什么叫知行合一。
这就叫知行合一。
总不能在车上教育武氏夫妇对女儿的教育方式不对,自个却扑腾给人家下跪吧。
“喜爱无价。财富的意义就是创造情绪价值,所以价格方面,伯母不需要顾虑。”
江老板又转头同兰母搭话。
武广江认为这厮在装逼,但同时承认对方装得和那件九鲤图一样,浑然天成。
其实还是阶层的悬殊所造的感官差异。
设计个小目标,比如挣他一个亿。
对于普罗大众而言可谓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对某些人,只不过平铺直叙的真心话而已。
物件和人一样,有了头衔,有了职称,地位肯定水涨船高。
可不论这件九鲤图因为获奖价格了翻了多少,于江老板而言,毫无差异。
如果把江老板陪着武家人“浪费”的这一两天时间换算成财富,那才是一笔真正的天文数字。
还是江老板教育武圣的那句话。
人生是三观打碎重组的循环过程。
价值观会不停歇的动态变化。
在某些阶段、某些层次时,会对闪闪发亮的金银珠宝充满向往,可到了一定的时期,真正的财富,会脱离财富本身,变成看似唾手可得的简单日常。
譬如陪伴家人。
譬如悠闲自在的看一部诸如《山村老尸》的恐怖片。
既然是送礼,一直问对方要不要,很不诚心,当过舔狗的人肯定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江老板没有再问兰母意见,直接招手叫来附近的工作人员。
“怎么联系这件九鲤图的作者。”
“您是想购买这件作品吗?”
工作人员很有眼力见。
江辰点头。
“不好意思先生,这件九鲤图是非卖品。”
从工作人员回应之熟练,同样的话,他今天肯定不止说过一次了。
“非卖品?”
武圣诧异。
“是的,徐仑大师送它来参展的时候就刻意说明,只展不卖。”
徐仑。
无疑是这件金奖作品的创作者。
可是只展不卖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得了奖,待价而沽?
可能性很大。
没有那么多纯粹的艺术家,人生在世,大部分都是俗人,离不开名利二字。
“你告诉这个徐大师,钱不是问题。”
武圣道。
对方并不为他的反应意外,今天肯定也不是头回遭受质疑。
“实不相瞒,对九鲤图感兴趣的不止几位,也有人已经和徐仑大师联系过,但它确实是非卖品。”
工作人员耐心的解释道。
“小江,既然人家不卖,那就算了。”听到是非卖品,兰母反倒松了口气。
“有这位大师的联系方式吗。”
作为顶级舔狗,江老板自然懂得送礼的终极奥义,态度坚决,无视兰母的推脱。
“有是有。”
工作人员为难的苦笑,“不过就算您打电话过去,结果也是一样。”
“有劳。”
江老板直接拿出手机。
工作人员无奈,只能放弃劝说,正要将徐仑大师的名片递过去的时候,附近发生躁动。
“徐大师来了”
只见一个形象并没有特别之处的中年老哥在几人的簇拥下走来,如果非得挑夺人眼球的地方,估摸也就那潦草的络腮胡子。
搞艺术的人,本就不修篇幅,再加之又刚好处于四十多岁的油腻年纪,如果不是在天工展而是在大街上撞上,多半会绕开走。
“徐大师的雕刻工艺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这件九鲤图简直浑然天成,堪称鬼斧神工。”
“天工展今年终于又出现了一件殿堂级的作品。”
除了金主,天工展还有很多代理的商家,见到徐仑出现,一拥而上,赞美声此起彼伏,并且有人请求合影。
以貌取人在这种地方不会出现。
恃才傲物也是一样。
勇夺金奖的徐仑没有任何架子,平易近人,笑呵呵的回应,合影的请求也是尽量满足。
“感谢大家对九鲤图的喜爱,以及肯定。我个人也觉得,这件九鲤图是我从业以来,最完美的作品。佳作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甚至都没有办法确定,今后我还能不能制作出类似水平的作品。感谢天工展对九鲤图的认可。如果要选一件作品作为代表作的话,那么我徐仑的代表作,一定是这件九鲤图。”
“徐大师还这么年轻,怎么知道今后不会更上一层楼?”
徐仑笑着摇头。
“谢谢大家对我的期许,但是创作,讲究一个福临心至。”
徐仑抬起手,“这件九鲤图,无论原始材质、还是设计灵感,乃至制作时的状态,都可以说都达到了巅峰,我个人已经很难再超越了。”
“这家伙是不是在搞饥饿营销那一套?”
人群外围,武圣小声念叨。
“听说这件九鲤图是非卖品,徐大师,是真的吗?”
有人发问。
“当然是真的。从选择参展的那一刻,我就告知过组委会,无论获奖与否,九鲤图都不对外售卖。我送它来参展,只是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被大家所看见。”
说到这里,这位雕刻大师粗犷的脸上洋溢出不加掩饰的骄傲与自豪。
也完全有资格骄傲与自豪。
能够在自己的领域里成为佼佼者,怎么不是巨大的成功与荣耀。
“所以这件作品你是想个人收藏吗?”
面对这个提问,徐仑摇了摇头,没有再多做解释,他选择露面,应该也是不想被继续“骚扰”而已。
“各位,现场还有很多精妙绝伦的作品。大家可以多看一看,一定能够碰到自己的心爱之物。”
亲自亮相做出了说明,这位貌似视钱财如粪土的大师便打算离开了。
江老板泰然自若,朝武圣使了个眼色。
武圣心领神会,立马往前挤。
“你去哪?”
兰母忙喊。
“妈,你等着,我去去就回。”
武圣挤出人群,“嘿!”
艰难跋涉的大师徐仑回头,看见十多岁的武圣,没有任何轻视。
能来逛天工展的人,什么来头都可能,作为一名手艺人,肯定不会傻到去得罪。
“你好。”
叫住对方,武圣走到近前,露出友好的微笑。
有一说一,对于这样有真本事的工匠,他还是挺佩服的。
“你好。”
徐仑笑着点头,回以礼遇,而后问:“有什么事吗?”
“能否借一步说话?”
徐仑一愣,看出这少年肯定没成年,但他也知道,富人阶层的孩子,向来早熟。
他点头,与武圣走到一边。
“敞亮一点,你开个价。”
武圣从来不懂什么叫拐弯抹角,而且得抓紧时间,所以直接开门见山,
“九鲤图吗?我刚才说了,非卖品。”
徐仑耐心的重申。
武圣勾起嘴角,哂然一笑,“不卖,那是因为价码不够。你放心,保管让你满意。”
没有拂袖而去,混迹于这样的名利场,哪会有迂腐的人,武圣所表现的强大底气,让雕刻大师徐仑重新上下端详于他,而后也笑了起来。
“小兄弟,你知道有人给我报价多少了吗。”
“多少?”
徐仑抬起一只手,不紧不慢竖起三根手指。
武圣面不改色,“三千万?”
到底还是经过了熏陶,形成了一定的见识,可哪知道对方却回了一句。
“三个亿。”
闻言,武圣不可抑制眉头一皱,“你吹牛逼吧?”
徐仑不愠不怒,依然笑呵呵,接地气的道:“我有必要吹这个牛逼吗。小兄弟觉得我是待价而沽是吧?如果我真是为了营销,刚才为什么要现场亲口说不卖,直接说快点给我打电话欲购从速价高者得不就好了。我们这个行当,面向的客户都是有身份的人,所以声誉还是有点重要的。”
也有道理。
但是三个亿,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别说现代制品,就算一些古董都不值这个价钱。
“小兄弟,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九鲤图,远远不止值三个亿。所以,请回吧。”
武圣眉头皱的更紧,怀疑自己被鄙视了。
不对。
不是怀疑。
对方完完全全就是在“嘲讽”自己。
即使口口声声喊着武广江,但父子永远是父子,基因的遗传是抹不掉的。
觉得脸面挂不住的武圣肯定不可能走掉,也不会人傻钱多的上套,谨慎的发起质疑。
“就算你得了金奖,也不可能溢价这么多吧?”
他表示自己也是有见识的!
“溢价?”
徐仑笑容扩大,“小兄弟,那可是纯天然的龙石种打造的,你见过这么大的龙石种吗?你知道全世界又能找得出多少块这么大的龙石种吗?”
龙石种?
什么玩意?
武圣不懂,但感觉好象挺牛逼的样子。
“我的手艺可以不算钱,就论这件九鲤图原始材质的价值,三个亿只多不少!”
武圣成功被唬住,或者说,听到这后明白对方不可能说谎。
几个亿的买卖,敢吹牛逼,三条腿都给卸了。
“那就三个亿。”
他霸气道。
徐仑瞅着他,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