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回来后不久,苏微雨还未从与萧煜同去请安的复杂心绪中平复,萧煜便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听竹苑的王管事——一位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中年仆妇。
萧煜径直走进屋内,目光扫过略显局促的苏微雨,对王管事吩咐道:“从今日起,听竹苑一应事务,无论大小,皆由苏姨娘掌管。所有开支用度、人员调配,都需经她点头方可执行。帐册、对牌、钥匙,一并交予她。”
王管事显然早已得了吩咐,脸上并无讶异,躬敬应道:“是,世子爷。”随即上前一步,对着苏微雨躬身行礼:“奴婢王婆子,以后但凭姨娘差遣。”她身后跟着的小丫鬟立刻捧上几本厚厚的帐册和一串沉甸甸的钥匙。
苏微雨被这突如其来的“委以重任”弄懵了,看着那摞帐册和钥匙,如同看着烫手山芋。她惊慌地看向萧煜,下意识地拒绝:“世子爷……这……这怎么行?奴婢……我不会……我从未管过家……”
让她管理一个院子?她连自己都快照顾不好了,如何能管得了这些?
萧煜看着她慌乱无措的模样,眉头微蹙,似乎不理解这有什么难的。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不会便学。有何不懂的,就问王管事。”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仿佛已是极大的让步:“若她也不明白,或有事无法决断,可……可来前院书房问我。”
这话一出,连王管事都忍不住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世子爷,又迅速低下头去。世子爷竟允了内院之事可去书房叼扰?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但苏微雨丝毫没体会到这份“特殊”,她只觉得压力巨大,再次恳求:“世子爷,我真的不行……我……”
“我说你行,你便行。”萧煜打断她,语气强硬起来,“偌大个院子,总不能一直无人主事。莫非你要我一直操心这些内帷琐事?”
他这话将她的退路彻底堵死。苏微雨脸色发白,看着那摞帐册,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萧煜见她不再吭声,便对王管事道:“仔细帮着姨娘,若有怠慢,唯你是问。”
“奴婢不敢,定当尽心竭力辅佐姨娘。”王管事连忙保证。
萧煜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苏微雨,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他似乎认为,给了她权力和地位,便是对她最好的安排和“补偿”,却完全没考虑过她是否愿意、是否能承受。
萧煜一走,王管事便立刻将帐册和钥匙呈到苏微雨面前,语气躬敬却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姨娘,这是近半年的帐册,请您过目。库房的钥匙也在此,您看何时方便,奴婢带您去清点一番?”
苏微雨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迹和数字,只觉得头晕眼花,手心冒汗。她求助般地看向一旁的柳姨娘。
柳姨娘也是忧心忡忡,但她深知这是萧煜的命令,无法违抗,只得上前轻声对王管事道:“王嬷嬷,姨娘今日有些乏了,这些帐册可否先放一放,明日再……”
王管事却笑着打断,语气虽客气,却寸步不让:“柳姨娘说的是。只是世子爷吩咐了,要姨娘即刻接手。奴婢也不敢拖延。不若先让姨娘看看大概,若有不明之处,奴婢再好生解释?”
苏微雨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得深吸一口气,颤斗着手拿起最上面一本帐册,艰难地翻开。陌生的条目、繁琐的数字映入眼帘,让她无所适从。
王管事在一旁站着,看似躬敬,实则是一种无声的监督和催促。
听竹苑的“好日子”似乎才刚刚开始,但对苏微雨而言,另一种形式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已经悄然降临。她被困在这方精致的院落里,不仅要面对那个难以捉摸的男人,还要被迫学习如何去做一个她根本不想做的“姨娘”,管理着她根本不想要的权利。
接听竹苑的事务之初,苏微雨确是万般不愿,手足无措。那厚厚的帐本、串串钥匙,都象是沉重的枷锁。
但日子久了,情况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每日清晨,王管事便会准时前来,一板一眼地汇报日常用度、请示各项开支、安排人手活计。起初,苏微雨只是被动地听着,机械地点头或按照柳姨娘的小声提示应允。
可渐渐地,她发现当自己专注于核对米粮数目、斟酌一份节礼、或是安排丫鬟轮值时,竟能暂时忘却那些缠绕着她的恐惧和迷茫。这些锁碎的事务,意外地成了她混乱思绪中的一个锚点。
她开始不得不思考,不得不做出决定。虽然每个决定都小心翼翼,反复思量,甚至需要偷偷请教柳姨娘,但当她看到自己的安排得以实施,院落井井有条时,一种极细微的、久违的成就感悄然滋生。
她依旧怯怯的,对王管事躬敬的请示总是轻声回应,下达指令时也带着不确定。但她的眼神,却不再象之前那般终日空洞无神。当专注于帐册或听着管事回话时,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专注的光彩,虽然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
柳姨娘最先察觉到这种变化,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她看着外甥女虽然依旧清瘦,但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死寂淡去了些许,人似乎也有了点精神气儿,不再整日枯坐垂泪。
这日,苏微雨正在核对一份采买清单,指出其中一项丝线的用量似乎比往常多了些,细声询问王管事缘由。王管事略感意外,仔细看了后解释道是因要赶制春季的新帘幔,并拿出了之前的批条。
苏微雨认真听了,点点头:“原是如此,那便无误了。”态度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认真。
恰逢萧煜信步走来,在门口恰好听到这番对话。他没有进去,只是驻足听了一瞬。
他看到苏微雨微微低着头,侧脸专注,手指点着帐册,轻声细语地与人确认着事项。虽然依旧是一副柔弱模样,但那份沉静和专注,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惊慌失措、泪眼汪汪的形象已然不同。
他并未打扰,默立片刻后,便转身离开了。心中那丝因她近日似乎“安分”了些而产生的满意感,似乎又浓了一分。他认为,这便是他想要看到的“正确”状态——安于其位,打理内务。
而苏微雨,甚至不知道他曾来过。她只是继续埋首于那些锁碎却让她不得不打起精神的事务中,借此抵御内心深处的徨恐和对未来的不安。管理院子并非她所愿,但这份被迫的“承担”,却在无意间,给了她一丝喘息的空间和一点点微弱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