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一脸愕然,却又觉得事情好像在情理之中。
自己身边怎么可能没有隐藏着天机密谍呢?只是没有想到会是来娣,怎么可能是她?
传说中天机密谍中的女子无一不是色艺双绝,崔尧那小子还吹嘘过什么扬州的花魁、洛阳的头牌……
凭什么到他这,就是一个冒着愚气的村妇?看不起人吗?
李泰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并察觉到了深深的恶意。
“崔尧派你来的?不对,你家是本地户,世代居于此处,本王才是后来者……
你爹呢?你是个什么丁卯,他呢?甲子吗?你们内部是怎么论资排辈的?”
来娣腼腆的说道:“妾身是半路出家的,论起资辈,也只是外围而已。
去年崔长史不是在您这里小住过一段时间吗?便是那时……”
“原是崔二啊,你们去年就勾搭在一起啦?那为啥今年你还帮洒家清洗衣物?得陇望蜀么。”
来娣细声细气的说道:“夫君容禀,妾身与崔长史并无甚勾搭,也并非如夫君所想那般,是为了监视夫君。
据崔长史所说,天机大人乃是为了保护殿下,才安插了许多人在这相州。
怕的便是当今陛下某日心血来潮,坏了兄弟情谊。
崔长史说过,天机大人曾今对先帝有所承诺,务必让您得以善终才是。
因此,妾身虽是外围,但因父亲与您往日亲厚,妾身也多了很多权限。
便如这发报密码,也是上月京城专成来人教授妾身的,为的便是以防万一。
故而,便是夫君不开口纳我等入府,妾身也会找机会亲近殿下的。
只是不想夫君胃口如此之好,将我等七姐妹全部纳入府邸,这点倒是妾身没有想到的。”
李泰无语,遂问道:“我就想问问,你爹呢?他知道不知道?”
来娣摇头:“父亲却是不知,不过妾身有意委身于殿下,父亲是知道的。”
李泰点点头:“还好,还好,总算还有一位朋友是真的。”
随即反驳道:“什么叫委身?纳入魏王府委屈你啦?你是不是还想着崔二?我跟你说,那小子可不是什么好人!
什么狗屁长史,纯纯是崔尧那厮安排在某家这里渡了一层金身,以作晋身之阶。
你知道洛阳令是多大的名头吗?本王这个洛阳令虽然只是个噱头,可权洛阳令可是真真的实权在握!
再进一步便是洛阳刺史!到哪一步便是封疆大吏,而后过渡个两三年,便可转入中枢,一步登天。
嘶,娘的,这般说来,崔老二果然是好归宿哩。”
来娣哭笑不得道:“夫君何苦如此挖苦妾身?妾身没什么学识,不过是口误罢了,怎惹出夫君如此长篇大论?
妾身便是村妇,也知从一而终的道理,岂敢三心二意?”
“岂敢?是不敢的话,那就是想咯。”
……
李泰见来娣不说话,也好大没趣,便问道:“你便这般容易的将老底都掀了,你那劳什子天机阁不会找你麻烦?”
来娣摇头:“妾身说了,妾身是外围,并不知晓组织多少机密,故而也来去自如。
崔长史也吩咐过,若是轮到妾身暴露的时候,便将一切坦诚告知殿下。”
李泰点头,遂道:“权且信你,我且问你,你给谁发的密电?说的又是什么?”
来娣自然言无不尽。
“妾身自然是发的我北斗的专属渠道,接收人代号‘夫子’,但具体是何人,妾身便不知了。
内容也是据实相告,并无隐瞒、夸大,将夫君的处境、吴王殿下的布置悉数报告,至于‘夫子’会如何安排,便不是妾身所能知晓的了。”
李泰双手一摊:“就是听天由命呗,这个我熟。
夫子么,我想我大概知道是何人了,不想此人还未起复。
说来,当年还是我拖累了他,不过说到底也是洒家当年与诸世家关系好不是?呵呵。”
来娣好奇的问道:“此人到底是何人?”
“想知道?待年底随我回京,你自然会见到,说来,我与他也是多年未见。
不过此人既然能做到天机情报组织里的中枢位置,怕是对于朝廷官职也无太多兴趣了。
也不知此人念不念旧情?若是来日能多些时日叙旧,说不得这天机密谍的情报,洒家也能染指一二哩。”
“他是夫君旧友?”
“呵,贞观二十年之前,哪个世家官员不是洒家座上客?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昔日我这落魄王爷可是真真的长安风云人物,那排场,说出来吓死你。”
招娣听了半天,方才吭哧说道:“我等能活到年底吗?你那兄弟看着不像善类,造反这等大事……
不会将我等一家拿了祭旗吧?”
“别说丧气话,李恪应该不至于……”
“可他是在造反,这可是杀头的买卖,他连死都不怕,还怕担下坏名声?”
“要是这般说来,也不无可能。”
……
相州府城,鼓楼旁一座茶寮内,李承乾正与崔尧饮茶,一行人昨日晚间便入了城,麒麟卫照例宿在城外。
只是与以往不同,李承乾小队的麾下又多了五十余家丁仆役。
因此,小商队瞬间便成了世家巨贾。
相应的,明面上的商队主人,也由李承乾变成了崔尧。
李承乾倒是没什么意见,他虽是天皇贵胄,可世家的做派他是当真学不来。
而崔尧则是本色演出,毫无压力,甚至刚才还敲定了一笔小生意。
方才便是在茶寮中与相州当地的石炭商人商谈了供应买卖,促成了一笔云州到相州直通渠道,省去了不少中间环节。
云州当然不是崔氏的地盘,然则云州却有天机阁的大型矿场,算是崔尧个人的一点私房钱。
当然,只提供渠道,并无什么直接金钱交易,稍后自有专人过来商谈,崔尧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
相应的,相州的石炭商人也未付出真金白银,也只是赠送了一套相州城的三进府宅,聊表心意。
李承乾全程没有发言,只是在一侧听着,不时记上两笔,还当真像个账房先生。
等人走后,李承乾才戏谑道:“你们这些商贾,来钱还真够容易的。那套宅子少说也得三千贯吧?上下嘴皮子一磕碰,人家就白给你啦?”
崔尧笑道:“话不能这么说,他们本地的碳场,埋藏太深,开采不易,何况还不能直接烧用,杂烟太多。
哪里比得上云中矿场?
只需水洗一遍,便是优质的无烟煤!一旦铺货全城,必将形成垄断,这等好事哪里去找?
何况从云中直达,中间还没有其他人层层加价,进价又足够实惠,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只是送一套宅子,已经是占了大便宜了。”
李承乾思忖了一番说道:“不对,云中能够直达相州,所赖的乃是朕主持修筑的沥青直道!可好处却让尔等商贾占了,这不公平!”
“呵,你没收税啊?我等又没有偷税漏税。”
李承乾摇头:“和尔等的利润相比,朕那点过路税,算个屁!”
崔尧似笑非笑道:“自永徽元年始,年年吵嚷着减税的又是谁呢?总不会是某家吧?
啊?是谁在好大喜功,说什么不与民争利的?”
“朕是被尔等奸商蒙蔽了眼睛!”
“谁蒙蔽你了?朝中又有谁是商贾的代表?还不是你自说自话?我等自然乐的赚钱。”
“得加税!”
“怎么加?”
“每人过路税需翻三倍!”
“那来往百姓呢?人家串个门,走个亲戚,你好意思找人家要……我算算,一人六百文?
便是暴秦,也不是这么个盘剥法啊。”
李承乾沉默了,一刀切似乎不可取啊。
崔尧见他默不作声,提醒道:“要不你在设卡的时候,在货物上做做文章?”
“怎么做?一车碳和一车丝绸总不能一体纳税吧?”
“自然是细分咯,制定出详细的对应税率呗。
比方说,民用品是一个税率、农产品又是一个税率、金银珠宝、丝绸玉器这等非生存必需品,当然要加一个较高的税率。
当然,也要设一个起征点,不能人家就是卖个汤饼什么的,也要征税。”
“详细说说?”
“我哪里懂的那许多?朝中那么多大臣呢,丢出去慢慢议呗。”
李承乾凝重的说道:“朝中大臣出身繁杂,不乏有世家大族以及豢养商贾之豪强,朕觉得他们会有失偏颇。”
崔尧指着自己说道:“多新鲜呐!要不你看看我?某家才是天下第一门阀的阀主,你找我商量这个?多少有点与虎谋皮了吧?”
“那朕该找谁?”
“朝中那些寒门仕子不是一直叫嚷着自己乃是天子门生吗?你使唤他们啊!
等弄出来一个比较苛刻的税率之后,朝中自然会有人反对。
然后便是水磨工夫,慢慢平衡呗,总能找到一个大家都能勉强接受的点,如此便水到渠成了。”
“这样妥协,岂不是有违朕的本意?”
“有总比没有强,没有便是空中楼阁,有了税法以后,自然可以增添修补,全看你的手腕了。”
“朕突然觉得好麻烦。”
“丢给武姐姐做去吧,想必她有的是耐性。”
“嘶,你当真会用人呐!”
“那是,好歹也是天机阁之主,天下门阀之首。”
“不,不,不,你先得是朕的户部尚书。”
“何意?”
“朕决定,此事就交予你了,武妃会全力配合你。”
崔尧斜睨道:“那你作甚?”
“朕当然是稳坐云端呐。”
“呵。”
却在此时,杨续业跑了过来,低声说道:“公子,魏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