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自从逃出幽州城,投奔军寨以来。入寨已有十多天,肩伤在军医照料下渐渐愈合,闲不住时便帮着文吏统计牲口的数量,勤快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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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寨虽管得严,但没人找他的麻烦。每日三餐管饱,肉菜不断,比在外颠沛流离时安稳百倍。
可越是安稳,他心里越空落,夜里总梦见妻儿老小,担心他们是否遭遇到了刘德福的毒手。
他整日忧心忡忡,闷着头唉声叹气。
今天,晚饭过后,刘三正和好友韩勇在屋内闲聊。
韩勇摩挲着手臂,把计划说出:“等咱们的伤好利索了,就向将军提议,拉上一些人组建军寨商队,专卖牲口,皮货,准保被器重。”
“这是个出路。”刘三却只是苦笑,兴致缺缺。他昨晚梦到家人遭遇不测,整天都是无精打采。
就在这时,随着铁甲铿锵,亲兵飞奔来到屋外,大声高呼:“刘三兄弟,你的家人接来了!”
“什么?”刘三几乎从床上蹦起来,满脸惊喜,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光着脚就要往外跑。
“哎哎,穿鞋!披衣服!”韩勇急忙喊住他,把棉鞋踢给他,又扯过炕上的外袍递给刘三。
“爹娘,娃儿,我来了。”刘三脸上惊喜难以抑制,胡乱蹬鞋套衣,如一阵风般就往寨门口跑。
军寨,后门处。
秦猛带人来到此处,果然见火把长龙迅速靠近军寨,赵平领队而来,身后跟着几十辆大车。
大队骑兵分流去飞虎卫临时驻地。
张龙丶张虎护卫着两辆马车,扶下刘三的家眷。
刘三的爹娘尚在,两位老人年过六旬,头发花白,一个十八岁的后生扶着老人,是他胞弟。
妻子和一双儿女都来了。七岁的女儿和三岁的儿子。他们好奇又害怕地打量着这座边塞军寨。看着周围都是披着铁甲的军士,满脸忐忑。
“赵统领,劳烦护送,辛苦了。”秦猛上前拱手。
“分内之事。”赵平回礼,“刘三家眷平安送到。”
他又补充着说道:“帅司紧急军情,将军脱不开身,便让我带队来了,有军情与秦知寨商议。”
秦猛笑了笑,踮脚侧身在人群中张望,并未见到自己想要见到的人——说好缉押的刘德福。
他疑惑地转头问赵平:“刘德福呢?怎的没见他?”
赵平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尤豫片刻后说道:“此事非同小可,这人多嘴杂,回官署再说吧。”
秦猛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却没再多问。
就在这时,医疗所方向突然炸开一阵急促的哭嚷,混着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奔来。是刘三。
他刚从亲兵嘴里得了信,哪里还顾得上肩胛骨的伤势?跑得太急,左脚的棉鞋早不知甩在了哪条路上,光脚冻得脚趾蜷缩,却飞奔着。
“爹!娘!”他冲出寨门,嗓子因为激动而嘶哑,目光象疯了般扫过人群,眼泪已经先一步涌了出来。
刘母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光脚的身影,尽管他比离家时瘦了许多,可那轮廓是刻在她心里的。
“儿啊,我的儿啊!”老太太哭喊着扑过去,一把抱住刘三的骼膊,手指摸到他肩上的绷带。见儿子呲牙,又猛地缩回手,眼泪掉得更凶了。
“你这是遭了多少罪啊!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三哥!”刘三的弟弟挤开人群跑过来,攥住他另一只手,兄弟俩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的妻子站在一旁抹泪,见丈夫看来,才哽咽着唤了声“当家的”。
怀里的儿子被哭声吓着,也跟着“哇”地哭了出来,伸出小手要他抱。
大些的女儿则懂事地拉着母亲的衣角,红着眼圈喊“爹爹”。
刘三一把将儿子接过来搂在怀里,孩子身上的棉袄还是他临走前给做的,此刻还带着体温。
他又伸手摸了摸女儿冻得发红的小脸蛋,再看看爹娘鬓角新增的白发,还有妻子眼角的细纹。
这一刻,刘三所有的担忧丶愧疚丶思念一股脑涌上来,再也忍不住,象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娘,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受怕了”
一家人围着他跪成一圈,哭声在寒夜里格外真切。
周围的士兵们都静了下来,有人悄悄别过脸抹了抹眼角。
——谁还没有牵挂?这哭声里的苦与甜他们都懂。
原来,刘三连夜出逃后,刘德福次日就带着人闯了他家。当时刘家老少吓得魂飞魄散。
刘德福却只是阴着脸说刘三犯了杀头的罪,畏罪潜逃,若有人见到他来报信,或许能给刘家留条生路。
谁也猜不透这位老爷是念着刘三多年鞍前马后的情分,还是压根不知道刘三早已把他的龌龊事抖了个底掉,竟真的没为难刘三家眷。
只是派人盯了几日便撤了。
可刘三深知刘德福的狠辣,总怕自己跑了,家人会替他遭罪,这些日子夜里总做噩梦,梦见妻儿老小被打入大牢醒来时枕头全是湿的。
此刻重逢,才知彼此都安好,一家人抱头痛哭。
“咳咳!”韩勇气喘吁吁地追来,额头上冒着汗。见一家人团聚的模样,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他快步上前拍了拍刘三的后背,低声劝道:“刘老弟,别哭了,大喜的日子,高兴才是。再说了,秦将军还在跟前呢,快带着家人去谢恩。”
刘三猛地回过神,这才想起秦猛还在一旁。他胡乱抹掉眼泪,用袖子蹭了蹭女儿脸上的泪珠,又搀扶起爹娘,拉着妻子,叫上兄弟。
他快步走到秦猛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还带着哽咽,却字字铿锵:“谢将军活命之恩。大恩大德,刘三这辈子都报不完!
若不是您派人去接,我这一家老小怕是已”
他话没说完,又红了眼,“从此往后,我刘三这条命就是您的,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秦猛见状赶忙俯身,双手先扶起刘母和刘父,又拉着刘三夫妇起来,笑着摸了摸两个孩子冻得发红的脑袋:“快起来,都是自家兄弟,说这些见外了。”
他抬头望了眼漆黑的夜空,被寒风吹得眯了眼:“外面风大,别冻着孩子老人,先回屋歇息。”
说罢,秦猛转头对身旁的亲兵吩咐:“去伙房说一声,给刘三兄弟家单独做些热乎的饭菜,多弄点荤腥,先送些姜汤,暖暖身子。”
他又转向刘三的父母,笑容温和:“老丈人和老夫人放心,在幽州城那点产业不算什么。
来了咱们军寨就是家,安心住下来。明年开春,就给你们分田地,只要人在,日子肯定红火。”
刘三一家再次对着秦猛深深作揖,嘴里不停道谢,眼框又重新红了起来——这次却是感动的泪。
秦猛好言安慰一番后,便带着赵平往官署走。
刘三拉着爹娘,指着站在边上微笑的韩勇,声音带着感激:“爹娘,这位是韩勇兄弟,你们见过的。
此次能逃出来,全靠他救了我,还把我引荐给秦将军,否则我刘三真的在劫难逃。”
韩勇连忙上前,躬敬地向两位老人行了礼,又见过刘三的妻子和弟弟,笑着催促道:“走,这外面冷,快进寨吧,有事回去再说。”
“宝儿,爹跟你说,咱们军寨里识文断字不要钱,开春爹就送你去学认字。”刘三抱着儿子,脚步轻快地往寨里走,声音里满是憧憬。
“老四,你读过几年私塾,正好去问问诸葛先生,看能不能在文吏那里帮个忙,也算有个正经差事。”
他又转头对弟弟刘永说。
一家人说说笑笑,身影渐渐消失在寨门内的灯火里。
他们走后,寨门口值班的兵卒们却炸开了锅。
那些出身冷艳山的新兵更是感同身受,心里最后一点顾虑彻底烟消云散。
秦将军连刘三这样曾为仇人效力的人都能真心待之,不仅收留他,还特意营救接来家人重逢。
这份心胸真是开阔!
他们既不用担心被秋后算帐,家人也能接来安置。最重要的是a只要好好训练,载杀鞑子立功,就能晋升军职丶军饷上涨,分配军田。
——这好日子,真的有盼头了。
而官署里,炭火劈啪作响,却压不住那股沉闷的压抑。
跳动的火苗将秦猛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与眼中的怒火